谢池春

三百年前，北岐得南疆巫术相助一统天下，改国号为燕，是为如今的大燕。并于帝都设浮生楼，尊历代南疆王为当朝祭司，仅向天子授礼。乃真正的一人之下，千万人之上。

而被迫成为诸侯国的西林，东阳两国，世代相争。到这一辈，西林绪王昏聩，欲效仿百年前燕帝，推崇术者兴国治世。

此间生出诸多荒唐事，绪王不加收敛，反而愈发大肆招揽，美名其曰求贤若渴。一应术者聚到陇都，然真才实学的人少之又少，混吃混喝的人居多。

其中一位唤做姑溪居士的术者，被绪王奉为座上宾，时时常伴君侧。

他进言，若王室之中有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孩子，以此魂魄炼制器物，可吸纳天下龙气。

绪王深信不疑，逐一排查下。发现西殿一位如夫人的孩子，他的幺女，正符合这个条件。

西林春因身子骨不好，自小便被寄养在宫外的栖霞寺。

山中无甲子，岁寒不知年。她养出一副孤僻的性子，待人接物上疏离冷淡，能避则避。

她想，从母妃寄来的那些书信来看。倘若再回到宫里去，她一定是个很不合群的异类。

她不想回宫，尤其是在认识了宁柏舟以后。

故作老成的少女，冷硬凉薄的外壳下，包裹着一颗敏感易碎的心。她严守心扉，稍有风吹草动，当即便阖上天窗。

外头的人进不来，里头的人出不去，总归于己来说，不会受伤。

宁柏舟是不同的，他霸道得不给她一丝一毫后退的机会，同时又温柔得不需要她给出任何回应。

她那时刚好有些寂寞，他又刚好来到。一切水到渠成，两人相交，恰到好处地填补了这份无所适从的空缺。

宁柏舟会的东西很多，她不必日复一日地跟着老和尚打坐，参悟佛法。他带着她满后山地跑，给她猎狍子，摘野果……看出她体弱懒怠以后，开始日日教她剑术。

开始她很不认真，连剑都握不住一刻钟。直到他生过几次气后，才开始学出点模样。

她变得活泼起来，眉目间有了几分少女的天真妩媚。在他们看来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，不速之客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宁静。

那日是她的生辰，这本该是个浪漫的夜晚。他捉了不少萤火虫，摆了烤火架子，两人下山打了一壶琥珀酿。

兔肉炙烤的滋滋流油，青草和着甜酒酿的香气。醉醺醺的，她觉得面前人的眉眼，在火光映射下，柔和端方。

“春儿，很久了，有句话我一直都想对你说。”

她的脸颊因为酒劲烧的发烫，从他的眼睛里看着此刻的自己。酡红如醉，比涂了胭脂还要艳上几分。

她等着，没等来他说出口的话。

“柏舟，你在做什么。”

白衣少年错愕地回头，她没错过他的慌张。

“师尊。”

老人白发须眉，腰间佩有一把戮空短剑，看年纪约有百岁。然身姿矫健轻盈，内力充沛。

“我说过你不要靠近她了吧。”

老人皱眉，对上她的视线。深夜里，一双冰蓝色眸子泛着幽邃的暗光。

“他会为你而死。”

一盆凉水兜头浇下，再多醉意促成的意乱情迷都清醒过来。

宁柏舟追着老人走了，他依依不舍地回头，向她比了个口型。

等我。

这好像是一个诅咒。

他会为你而死，老人的警告时时在耳边回响。她开始有意的回避，躲闪他。

恰巧，王宫里传来的消息，母妃病了，绪王诏她回去侍疾。

她不大喜欢新来的传令官，不是因为陌生。而是他瞧着自己的眼神，密切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，生怕给跑了，像是被毒蛇一类盯上的猎物似的。

“公主，歩撵已经在外面候着了。”

她顿了顿。

“我要去收拾一下行李。”

传令官笑眯眯地，却不达眼底。他向禁军们使了个眼色，扬了扬拂尘。分别退到前门，后门等着了。

她看着菱花镜里的自己，突然很想逃。果然，连见到王宫里的人都这么难以接受。真正入了王宫该是什么样子。

她想，自己只进这一次宫。此后就找一处谁也寻不到的地方，哪里也不去。

“公主可要快一点，王上和如夫人，都等着见您呢。”

使者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，带着迫人的气势。心下怪异感更甚，这可不像是迎她回宫，倒像是押送囚犯。

她的确不该进宫的。

母妃用自己的命抱着那个男人的腿，企图为她换来一线生机。

“春儿，跑啊，快跑。”

这是她把宁柏舟教给自己的剑法，使得最好的一次。但是他看不见，王宫里里外外的侍卫，没人敢靠近满身鲜血的少女。

绪王躲在侍卫后面，眼里满是阴冷的杀意，他说。

“此等嗜血行径，果然此女该诛。”

“春儿，过来，母妃带你走。”

是幻觉么？明明刚刚倒在血泊里的母妃，此刻却站在宫门口远远地向她招手，满目焦灼。

她撑着剑，一步一步走过去。

宫装女子一把抱住她，不知何时，母妃手里多出一把刀，直直地刺向她的腹部。失去意识之前，她看见母妃撕下一张面皮，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容。

“幸亏有姑溪居士在，不然此等妖女，我们还降服不了。”

她醒过来，在倾兰殿里。母妃僵透了的身体还横陈在门口，她试着稍微挪动一下身体。钻心彻骨的痛，直接逼出来泪花。

十六根锁魂钉，游走在经脉里，锁链穿过琵琶骨牢牢的固定在墙上。

嗓子眼憋了一口血，连呼吸都是痛的，她得努力忍着不咳出来。

几个服饰华丽的男女两三携手走进来，她抬了抬眼皮，看到他们腰间的蟠龙玉佩，应当是王女和王子。

“看什么小**，再看就把你眼珠子剜出来。”

“你这般恶毒，能当父王炼化龙气的圣器，也算是一件功德了。”

“倒是可惜了这副皮相。”

后头的男子走近，一身明黄的蟒袍。他蹲下来，抬起她的下巴，细细摩挲着。目光从她的脸上游走到因为打斗扯碎的衣服上，胳膊上开了几道口子，露出一段白如凝脂玉的肌肤。

“若你愿意跟了孤，便可以少受些罪。如能哄得孤开心了，孤就开口替你向父王求情，指不定你能活下来。”